去过利比里亚才知道,“非洲雨都”背后是重建缓慢

2025-12-05 22:16:22 128

我跟你说,从利比里亚回来,我感觉自己发霉了。

不是身体上的,是精神上的。像是被一场永远不会干的雨给浸透了,骨头缝里都弥漫着一股潮湿、混杂着红土和植物腐烂气味的水汽。

朋友聚餐,问我非洲怎么样。我端着酒杯,想了半天,最后说:“那里……一直在下雨。”

他们以为我在说天气。但我说的不是那个雨。

那是一场下了十几年,甚至几十年还没停的雨。它冲垮了房子,也冲垮了人的某种心气。你站在那片土地上,能清楚地感觉到,所有试图向上的努力,都在被这股无形又巨大的潮气,一点点往下拉。

这种感觉,没法拍成照片,也没法写进明信片。它是一股闷在你胸口的湿气,你得亲自去那儿,被它结结实实地捂一下,才能明白那种喘不过气的复杂。

而这一切的起点,是那场欢迎我来到“非洲雨都”的,几乎要把整个城市掀翻的暴雨。

欢迎来到非洲雨都,这里的雨不是用来听的,是用来扛的

去利比里亚之前,我对它的了解,基本就三个标签:“内战”、“埃博拉”、“非洲第一个共和国”。听起来,就是个写满了苦难和历史的遥远国度。哦对,还有个很文艺的别称,“非洲雨都”。

我天真地以为,雨都的雨,应该是像电影里那样,充满热带风情,可以坐在窗边,喝着咖啡,听雨打芭蕉,思考人生。

落地蒙罗维亚的罗伯茨国际机场,我就知道我错了,错得离谱。

接我的司机是个叫詹姆斯的大叔,开着一辆饱经沧桑的丰田轿车。车刚开出机场没多久,天色“唰”的一下就暗了。不是天黑,是一种浓得化不开的铅灰色,把整个世界都压低了。

紧接着,豆大的雨点,不,应该说是雨“块”,就砸了下来。

那不是下雨,是天上有人在往下泼水,一盆接一盆,没完没了。雨刷开到最快档,也只是在瀑布面前徒劳地挥舞着手臂。车窗外,除了白茫茫的水幕,什么都看不清。

我心里还有点小兴奋,觉得“哇,这体验绝了,够劲儿!”

詹姆斯大叔显然不这么想。他眉头紧锁,嘴里念叨着听不清的土语,车速慢得像蜗牛。我这才发现,所谓的“高速公路”,路面坑坑洼洼,积水迅速汇成了黄色的泥河。

然后,车子“噗”的一声,停了。

发动机还在响,但轮子在原地疯狂打滑,溅起一人多高的红泥浆。我们陷进了一个大泥坑里。

我当时就傻眼了。前不着村后不着店,外面是能把人吞掉的暴雨。我问詹姆斯怎么办,他熄了火,冲我无奈地笑笑,露出一口白牙:“My friend, we wait. The rain will stop. God is good.” (朋友,我们等等。雨会停的。上帝是仁慈的。)

于是,我们就坐在车里,听着雨点疯狂砸击车顶的交响乐,感受着空气里湿度饱和到可以拧出水的黏腻。一个小时,两个小时……雨势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。

我从最初的“旅行奇遇”心态,慢慢变成了焦躁,最后只剩下一种无力的平静。

雨小一点的时候,附近村子里出来几个年轻人,光着脚,卷着裤腿,拿着木板和石头,熟练地帮我们垫在轮子下面。詹姆斯给了他们几百利比里亚元(合人民币几块钱),我们在泥浆的咆哮中,终于把车开了出来。

一路上,这样的泥坑和抛锚的车辆,比比皆是。

那一刻我才明白,在利比里亚,“雨”,根本不是什么文艺的意象。它是一种灾害,是阻碍这个国家重建最直接、最蛮横的力量。

它让本就脆弱的道路变得无法通行,让物流成本高到离谱,让一天的工期能拖成一个星期。它日复一日地冲刷着那些刚刚修补好的墙壁,侵蚀着人们重建家园的耐心。

你以为的浪漫,其实是当地人每天都要与之搏斗的日常。这“非洲雨都”的名号背后,没有诗意,只有沉甸甸的叹息。

弹孔之上,粉刷着希望

蒙罗维亚这座城,给人的感觉很拧巴。

一方面,你能看到一种极力想要往前走的生命力。街边到处是漆成亮黄、亮绿色的店铺,用夸张的字体写着“Hope Computer Service”(希望电脑服务)或者“Success Business Center”(成功商务中心)。联合国和各种NGO的白色越野车,挂着免税牌照,在街上穿梭,像是一种外部世界的承诺。

但另一方面,战争的幽灵,像这座城市无法愈合的伤疤,随处可见。

你不需要去什么战争纪念馆,整座城市就是一座开放式的“遗址”。

我住的旅馆旁边,就有一栋废弃的五层小楼。墙体被熏得漆黑,窗户只剩下黑洞洞的窟窿。更触目惊心的,是墙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孔洞。

有小的,手枪子弹留下的;有大的,边缘呈放射状裂开,一看就是被重型武器击中的。

阳光照在上面,那些弹孔就像一只只沉默的眼睛,盯着你看。

最震撼的,是城市制高点上那座著名的杜科尔宫酒店(Ducor Palace Hotel)。它曾经是全西非最豪华的五星级酒店,接待过无数政要名流。如今,它像一具巨大的、被掏空了内脏的骨架,矗立在山顶。

我找了个当地向导,想进去看看。他连连摆手,说里面太危险,盘踞着很多无家可归的人和瘾君子。我们只敢在外面远远地看着。

向导指着酒店,用一种很平淡的语气说:“我小时候,我爸爸带我来过这里。那时候,这里有游泳池,有空调,像天堂一样。后来打仗,这里就成了战场。”

他说“打仗”这个词的时候,就像在说“昨天晚上下了场雨”一样自然。

我发现,当地人很少会主动跟你绘声绘色地讲述战争的残酷。那些血腥的故事,被他们藏得很深。战争的痕迹,更多是体现在一些日常的细节里。

比如,你会发现很多中年人,牙齿不齐,或者缺了几颗。向导告诉我,战争期间,没有牙医,很多人牙疼就只能自己用钳子拔掉。

比如,和一个看起来很开朗的年轻人聊天,聊到家庭,他会轻描淡写地说一句:“我父母在‘那段时间’去世了。”那个“那段时间”(the crisis time),就是对那场持续了14年的内战心照不宣的代称。

他们不是忘记了,而是学会了和伤疤共存。

新的油漆刷在满是弹孔的墙上,新的生活建立在废墟之上。这种强烈的对比,让你觉得所谓的“和平”,并不是一张干净的白纸,而只是一层薄薄的、努力想要遮盖住过往的涂料。风一吹,雨一淋,下面的疮痍就若隐若现。

重建缓慢,不仅仅是缺钱,更是因为那场战争拿走的,远不止是建筑和生命,还有一代人对于“安稳”和“确定性”的全部想象。

“小美国”:一个听得懂,但看不懂的梦

还没去利比里亚,就听说那里是“小美国”(Little America)。我以为这只是个夸张的绰号。

到了才发现,美国元素在这里,是一种深入骨髓、又极其违和的存在。

首先是语言。当地人说的英语,带着一种奇特的、混杂着西非口音的美式腔调。走在街上,你听到的不是“Hello”,而是“Hey man, what's up?”。

他们的日常对话里,夹杂着大量的美国俚语。这种感觉,就像在看一部由非洲人主演的、预算极低的美国黑帮片。

然后是国旗。利比里亚的国旗,红白条纹加一颗五角星,简直就是美国星条旗的“单机版”。我第一次看到的时候,愣了半天,以为是哪家美国机构的办事处。

更神奇的是货币。这里同时流通两种货币:利比里亚元(LD)和美元(USD)。小额交易用利比里亚元,比如买个水果、坐个“Keke”(三轮摩托车)。

但凡金额大一点,比如住酒店、下馆子、买电器,所有人都默认用美元报价和结算。

这导致我每天出门,口袋里都得揣着两种钱,脑子里得随时切换汇率,感觉自己跟个外汇倒爷似的。

这种“美国梦”的情结,在年轻人身上尤其明显。

我跟一个在街边卖电话卡的年轻人聊天。他叫普林斯,穿着一件印着科比头像的湖人队球衣。他最大的梦想,就是去“The States”(美国)。

他没去过,但对美国的一切如数家珍,从NBA球星到嘻哈歌手,再到纽约有几个区。

“Man, America is heaven.”(兄弟,美国就是天堂。)他眼神里闪着光。

“为什么?”我问。

“There you work, you get paid. Everything works.”(在那里,你工作,就有报酬。一切都能正常运转。)

他的回答简单、直接,却让我心里一沉。他所向往的“天堂”,其实只是我们认知里一个正常社会的基本标准。

但这种对美国的模仿和向往,又和我眼前看到的一切,形成了巨大的割裂。

你刚听完一个年轻人对洛杉矶的畅想,一转头,就看到一个女人顶着一大盆木薯叶,在泥泞的土路上走过。你刚用美元付完一顿饭钱,出门就看到孩子们在没有电的屋子前,借着路灯的光写作业。

这种感觉太魔幻了。

后来我才知道,利比里亚是由被解放的美国黑奴建立的。那批“美国移民”和他们的后裔,曾经长期作为统治阶层,与本土的十六个部落形成了复杂的社会结构。

所谓的“小美国”,其实只是历史上那一小部分精英阶层的遗梦。这个梦,如今成了普通大众一个遥不可及的、关于“美好生活”的投射。

它既是这个国家独特的身份烙印,也是一道看不见的社会裂痕。每个人都说着美式英语,但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够到那个“美国梦”的边。这个梦,听得懂,却怎么也看不真切。

守着金山哭泣:橡胶林里的悖论

如果说有什么场景最能代表利比里亚的困境,那一定是橡胶种植园。

我坐着一辆颠簸的共享出租车,从蒙罗维亚去往内陆。沿途,窗外的景象从混乱的城市,慢慢变成了一望无际的、整齐划一的绿色森林。

那就是著名的费尔斯通(Firestone)橡胶种植园,全世界最大的橡胶单一产区。

车开进去,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。

道路平坦,绿树成荫。一排排橡胶树,像受过检阅的士兵,安静地矗立着。每棵树上都挂着一个小小的收集杯,乳白色的胶汁,正一滴滴地落下。

空气里有种特别的、微酸的气味。

这里的一切都井然有序,充满了工业文明的精确和冷静。你能强烈地感受到,这里流淌着的是财富,是绿色的金子。

然而,车子穿出种植园的范围,就像从电影画面瞬间切换到了现实。

道路立刻变回了熟悉的红土泥路。路边的村庄,房子大多是泥坯或铁皮搭建的,简陋得令人心酸。孩子们光着脚在路边玩耍,看到有车经过,会兴奋地追着跑,希望能讨到一点零钱或糖果。

我路过一个当地的小市场,想买瓶水。整个市场,几乎没有什么“商品”可言。几个妇女面前铺着一块布,上面摆着几小堆花生、几根香蕉,或者一些叫不上名字的野菜。

那一瞬间,那种反差带来的冲击力,比任何数据都更具说服力。

一边是管理现代化、年产值上亿美元的巨大种植园,是国家经济的命脉。

另一边是与这片财富近在咫尺,却仿佛生活在另一个世纪的、赤贫的民众。

我问同车的当地人,为什么会这样。他叹了口气,说了一句让我记忆深刻的话:“The money is here, but it's not for us.”(钱在这里,但不是给我们的。)

这就是利比里亚最残酷的悖论。它根本不穷。它拥有丰富的橡胶、钻石、黄金、铁矿石和木材资源。

它的土地肥沃,雨水充沛,随便撒点种子都能长出东西来。

但这个国家的系统,是坏掉的。腐败、管理不善、缺乏基础设施,像一个巨大的筛子,把所有的资源财富都漏给了少数精英和外国公司,留给普通民众的,只剩下残渣。

守着金山,却过着赤贫的生活。这种感觉,比单纯的贫穷更让人感到绝望。因为它让你清晰地看到希望就在眼前,但你永远也够不着。

所谓的“重建缓慢”,根子就在这里。重建一个家很容易,重建一个公平分配财富的系统,太难了。

上帝会管的:在混乱中野蛮生长的快乐

在蒙罗维亚,你很快就会对“秩序”这个词产生全新的理解。

这里的交通,就是一场大型的行为艺术。红绿灯?不存在的。

斑马线?仅供参考。整个城市的交通,全靠司机们的默契和一种“狭路相逢勇者胜”的气势来维持。

我体验过最刺激的,就是坐“Keke”。这种印度的三轮摩托车,是这里最主要的交通工具。司机们个个都是特技车手,能在水泄不通的车流里,以毫米级的精度闪转腾挪,喇叭声、发动机轰鸣声和车里放的震耳欲聋的非洲音乐混在一起,让你感觉自己不是在去目的地的路上,而是在通往“来世”的快车道上。

一开始,我每次坐都吓得紧紧抓住扶手,感觉随时会车毁人亡。

但司机们却异常淡定。他们一边开车,一边跟路边的朋友打招呼,跟旁边的Keke司机聊天,甚至还能腾出手来收钱找零。我问一个司机,你们开车都不怕出事吗?

他哈哈大笑:“God will take care of us, my brother!”(上帝会照顾我们的,我的兄弟!)

“上帝会管的”(God will provide/take care),这句话,我在利比里亚听到了无数次。

生意不好?上帝会管的。家里没米了?

上帝会管的。前路迷茫?上帝会管的。

这听起来像是一种消极的宿命论。但在这里待久了,我发现,这其实是一种极具韧性的生存智慧。当现实的困境已经巨大到个人努力无法撼动时,把最终的希望寄托给一个更高的存在,反而能让人卸下焦虑,专注于眼下能做的一点点事情。

正是在这种看似混乱无序、听天由命的底色上,我看到了最蓬勃、最野蛮的生命力。

尽管贫穷,但利比里亚人极其爱干净、爱“体面”。他们的衣服可能很旧,但总是洗得干干净净;鞋子可能破了,但一定会擦得锃亮。

尽管生活艰难,但他们从不吝啬快乐。音乐是这个城市的灵魂。无论是在拥挤的市场,还是在简陋的酒吧,甚至就是街角的一个小卖部,永远都有强劲的节拍在跳动。

人们会随着音乐随时随地起舞,那种发自内心的、纯粹的快乐,感染力极强。

我曾在一个傍晚,路过蒙罗维亚的一个海滩。沙滩上垃圾遍地,环境并不好。但一群年轻人,就在那里,用一个破旧的音响放着音乐,围在一起跳舞、唱歌、大笑。

海浪拍打着节奏,夕阳给他们镀上了一层金边。

那个画面,有一种混乱又壮丽的美感。

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,我总想用我的逻辑去理解他们,用我的标准去衡量他们的生活“好不好”。但也许,他们根本不需要我的理解和同情。

在这样一片被雨水和苦难反复冲刷的土地上,他们早已长出了属于自己的,独特的生存方式。那种在混乱中寻找快乐,在绝望中保持信仰,在泥泞中也要翩翩起舞的能力,是一种比任何物质财富都更强大的力量。

回来之后,我还是会经常想起利比里亚的雨。

想起那黏腻的空气,那无处不在的红泥,那废弃建筑上的弹孔,和那片永远整齐又永远沉默的橡胶林。

但最后浮现在我脑海里的,总是那个海滩上的傍晚。

那群年轻人的笑声,好像穿透了所有的混乱、贫穷和沉重的历史,穿透了那场永不停歇的雨,直接传到了我的心里。

我没办法用“好”或者“坏”来总结我的利比里亚之行。它太复杂了,复杂到任何标签都显得轻浮。

它让我看到了一个国家在泥潭里挣扎的无力,也让我看到了人性里最坚韧、最乐观的光芒。

它没有给我任何答案。

它只是把那股潮湿的、混杂着生命力和腐朽味道的水汽,永远地留在了我的身体里。提醒我,在这个世界的另一个角落,有人正用我们无法想象的方式,活着,并且快乐着。

签证与入境:需提前办理签证,部分国家支持落地签但政策不稳,建议行前确认。入境需出示《疫苗接种或预防措施国际证书》(黄皮书),黄热病疫苗为强制要求。货币:美元(USD)和利比里亚元(LRD)通用。

大额消费、酒店、餐厅多用美元,建议随身携带足够的美金现金,特别是小面额。日常小额消费可用利比里亚元,可在当地兑换。信用卡接受度极低。

健康与安全:疟疾高发区,务必全程做好防蚊措施(驱蚊液、蚊帐、长袖衣裤),并遵医嘱服用抗疟药物。饮用水需购买瓶装水。避免夜间单独外出,尤其是在蒙罗维亚。

城际间的夜间交通应完全避免。交通:市内主要交通工具为Keke(三轮摩托)和共享出租车,上车前谈好价格。城际交通以小型巴士和共享出租车为主,车况普遍不佳,且无固定发车时间,人满即走。

网络与通讯:机场和市区可购买当地SIM卡(如Orange, Lonestar Cell MTN),流量套餐价格相对便宜,是保持联系的最可靠方式。酒店Wi-Fi通常信号不稳且速度慢。雨季:主要雨季为5月至10月,降雨量极大,会严重影响出行,道路时常中断。

旱季(11月至次年4月)是更适宜旅行的季节。摄影:当地人普遍友好,但拍摄前请务必征得对方同意。避免拍摄政府建筑、军事设施和警察。

电力:电力供应极不稳定,即使在首都也频繁停电。绝大多数酒店和餐厅都自备发电机,但需有心理准备。随身携带一个大容量充电宝至关重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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